马家辉
作家,媒体人、国际电影奖项评委、主持人、文化评论学者。《南方人物周刊》"年度中国魅力五十人物"之一。曾任《明报》副总编。著有《龙头凤尾》《鸳鸯六七四》等,《龙头凤尾》获两岸三地近二十项大奖,被翻译出版多国语言。
时间,
自出生起,我们注定与它亲密一生,
它似水如烟,无论我们醒着或睡去,都无时不刻地向前、消逝...
我们追赶,同步,或被裹挟其中,
在应对它的流逝中,将自身变幻为各种形状,
或圆或方,或钝或尖,
终于,与它在漫长岁月的磨合中,也凿成了独一无二的你我...
--题记
少年成名,港台双栖,学者,资深媒体人,这是马家辉的许多标签,以及他的各种形状。在此次的访谈对话中,我们没有探究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,没有探究他那尖的牙,利的笔,以及留给各色媒体雅痞浪子、生猛不羁的模样。而是试图从他平日生活的偏好中,找寻他与时间博弈磨合的痕迹,探寻他留在真切生活中的形状何如。在他的话匣中,我们翻出许多线索与物什,睡前的半颗安眠药,打边炉里的烟雾与热闹,带来安全感的一箱纸钞,名字与命定的拖欠,平日里的快嘴话痨,和穿着抵御冷冷香港的长袖。终于发现,他原来就是个"普通男人",依偎恋家,爱烟火气,惜友,爱人。和万千的亚当一般,他同样缺根肋骨,为暖和漏风的胸腔,故而总在靠近热源。不羁浪子五光十色的表面下,是内里绵密的长情,是对世俗责任的珍视,和对爱人的深情凝眸。尽管在外是犀利媒体人,但在生活里,他乐于将许多时间耗在家中,回归亚当,回归普通男子,或与家人晚餐闲谈,或在家中任何角落翻书阅读,或陷入墨黑沙发点上一支雪茄......他自在地游弋在时间的涌流里,心有刻度,舒展自由。1.据我们了解,您身兼多职,既是专栏作家、大学老师,也是一些综艺或商业活动的热门嘉宾,另外您在新媒体平台上也玩的风生水起,您现在的生活节奏是什么样的,平常的一天如何安排?答:这是误会,我没有「多职」,主要是教学,其余的都是有机会和有时间便参与一下的活动。爱说话,多劳骚,尤其喜欢听见笑声,所以愿意在视频之类平台上插科打浑,逗人笑。人生难得几回醉,不开口笑是痴人。让人笑,是功德。至于写作,无论是专栏或小说,尽管并非「职」,我却最认真对待,勉强称为「志业」吧,跟职业完全是两码子的事情。所以,我的生活节奏大体围绕阅读和写作开展。不读便没法写,要写便要读。每天早上大概八点半起床,吃过早餐,躺在沙发上阅读至中午。吃过午饭,进书房开始写作和处理各式事务。忙到五点左右,或再看一阵书,或独自驾车出门找间小酒吧happy hour,七点前回家吃饭或看望爸妈。晚饭后,到社区附近乱逛一个多小时,便要休息了。2.您过往大多时间都是做专栏作家与媒体人,但近年来陆续出版了小说,如新近出的《鸳鸯六七四》,开始创作小说跟您现阶段的生活和工作状态有哪些关联?驱使您去做这件事的原因包括年龄吗?答:年纪到了,确是最大的考虑。小说向来是对文字创作者的最大挑战,但一直懒,一直拖,一直忙于尝试其他类型的活动,如拍电视节目谈读书、主编报纸副刊,等等。到了五十岁,自知再不动笔便没法再动笔了,于是,调整了生活节奏,静下心,坐下来写,一写三年,出版了《龙头凤尾》;之后,再一写四年,出版了《鸳鸯六七四》。往下来是第三部曲《双天至尊》,希望三年内拿出来跟读者见面。关于接下来,心里已有计划,仍是写香港的故事,到底是香港人,悲与喜,皆在笔下。3.书里常讲到阿冰的一个关于你欠我,我欠你的观点,您也是这样看待自己生命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吗?为什么会有这种态度,它从何而来?答:或许因为香港的广东人家庭常把「前世欠咗你」五个字挂在嘴巴,彷彿说了,再大的委屈亦可忍受,因为欠了便要还,报恩或报仇,本身是责任。我的「生命养成」基本上在于「责任」观念,我名叫家辉,「家」便是责任之所在。有时候,被责任压得喘不过气,难免有抱怨,但抱怨完便没事了,责任仍得担起。这种纠结自然而然地渗到小说创作里,又不知不觉地成为故事的精神状态。也许,在战争之类的乱世里,「前世欠咗你」确是最有效的生活定心药。相对地,在当下,大部分人总想着别人欠了自己,却少去想自己是否欠了别人,生活便常感不满足,不快乐,不开心。4.小说中有各种角色关系,其中阿冰与阿炳之间的爱情关系是重点之一,小说中的哪些人物关系是和您生活中的人际关系有相似之处的?答:相信是哨牙炳吧。他爱自由,却又负责任;他负责任,却又讨厌负责任。唯有在不断找寻方法---例如不断的欺骗和不停的放肆---把自己从责任里释放出来。然而,活到了一个岁数,不太愚笨的人必明白,你无法永远欺骗和放肆,唯有再找出路。而于我,创作虚构小说便是「说谎」,在小说里,我自由了。我是阿炳,也是南爷,更是阿冰,我是自己笔下的所有角色。我想爱时爱,想恨时恨,想逃离时逃离,想回归时回归。我有自主权,我,是神。5.您平日更喜欢宅在家中还是出门交际,在家里待着的时间长吗?答:认真写作的人不可能经常出门交际,尤其是写长篇小说的人。我极不喜欢出门,无论在港或在外,一出门,便不自在。关于我在出门前和旅途中的感受,建议读《死在这里也不错》一书,我写的,我很喜欢这本书。我的「恋家」情结严重到,曾经搭早机到台北演讲,晚上便搭机返回香港了。去北京或任何内地城市也是,通常是活动当天才抵达,晚上活动过后,当天便急急搭机回港。只有回到家中,躺在沙发上或坐在书桌前,我才自在。我是怪人,我需要心理医生。6.您曾说"我的行为生猛,我的言谈痞气,我的思想干净。"您年轻时义无反顾跑到台湾求学,后又在大陆香港间辗转工作,如今在外出奔走方面也还依旧生猛吗?答:生猛。虽不喜出门,我却是「人来疯」,坐在听众或朋友面前,便吱吱喳喳说个不休,甚至手舞足蹈。我是广东人,但常怀疑前辈子是东北人,是爱唠嗑的话痨。正因话多,所以生猛;正因生猛,所以容易疲累;正因易累,所以不喜出门。前后有着循环,但不知道是恶性还是良性。7.您小时候住湾仔,当时家中住宅环境如何,随着年龄增长,待过什么样不同的住宅?如今最怀念眷恋的是哪个时候的住处?答:最怀念是在芝加哥大学念硕士时的小木屋。我租在二楼的小房间,一楼客厅有壁炉,有一年,我女朋友飘洋过海从台北到芝加哥找我,十二月底,大雪纷飞,我们生了火,在壁炉前相拥。。。。如果时间能够停在那刻,生命便美满了。By the way,女朋友后来做了我的老婆。8.搬家时有没有一定不会扔掉的东西,里边有什么故事?答:钞票。并非说笑,我有很严重的不安全感,告诉你一个秘密,我家里有个箱子,里面放满港币美元英镑之类现金,好多好多啊,千万别来偷,呵呵。一旦搬家,当然不会扔掉钞票了。钞票以外,老照片老证书之类当然不会主动扔掉,但若被动失去,也无所谓了。有一回在家整理旧物,我颇想把所有旧照全部扔掉,懒得回头看,回不去便回不去,别让旧日时光缚住自己。然而终究舍不得。那就留著吧。别让我下手,如果由别人下手扔掉,我不会反对,甚至,暗暗赞成。9.您曾说"人到中年,就越来越感觉到'生命无非是苦'",在家庭时光中,会用什么方式去消磨和减淡这样的"苦"?答:我家是个「文艺家庭」,一家三口都爱阅读爱写作,也爱电影。所以,经常盘腿坐在电视机前吃晚餐,边吃边看电影,边看边讨论或争论。往外用膳时,谈的话题也围绕作家和书籍,几乎没有别的了。在此时刻,便可暂忘生命的无来由的苦,如张爱玲说,是的,在那一刻,我应该是快乐的。10.您平日里个人的穿衣风格是什么样的,在衣服的配色与剪裁等方面有哪些要求?期望自己通过外在呈现什么样的形象?答:穿衣服的「哲学」,我相信,应该从加分和减分两方面看。尽量替自己的体型加分,千万别替自己的体型减分。那就是,扬长遮短,突出优势,掩盖劣势。我手脚很瘦,多毛(!),所以,从来不穿短袖衣服和短裤。而且,并非小鲜肉了,体格不够结实,最好是用剪裁合宜的外套「帮忙」,让自己看上去比较挺拔和有层次感。所以,我最喜欢冬天,厚外套,加上围脖,「一脖遮三丑」,较有气场。所以,我讨厌夏天,而不管气温多高,我都喜欢长袖衬衫和薄外套,何况香港到处是冷得像坐在殡仪馆里的空调冷风,必须有「冷气褛」傍身始觉安全。我戴隐形眼镜,但也戴平光眼镜,是为了遮掩眼袋。一直想去做医美,抽眼袋,抬头角,之类。但怕痛,又懒,也就算了。告诉自己,「腹有诗书气自华」,当我开口说话,只要有内容,也有趣,打扮得再丑也无所谓,别人会忘记的。看看郭德纲、莫言、王宝强和黄渤,便明白了。11.据说您似乎有块表是女神林青霞送的,可以聊聊关于这块表的渊源和故事吗?答:事缘大约五年前,林青霞出版第二本散文集,跟第一本相同,由我在香港主持发佈会。当然不收酬劳。但一个月后,她突然送来一只名贵手表,我坚拒接受,她生气了,说,家辉,如果你退回来,我们没法做朋友了。我唯有收下,并一直戴在腕上,也为了have a good story to tell,到处说,当作段子,真实的段子。我爱林青霞,爱屋及乌,当然不愿摘下。老婆特别批准我摘下她送的表,改戴林青霞的那块。识英雄,重英雄;识美女,重美女。此之谓也。12.您刚有提到,您的太太,好朋友都给您送过手表,如果让您挑选一款手表回赠,你会选择什么样的手表呢?答:我会选择宝珀的手表。宝珀是个意象丰富的品牌,且历史久远,它象征着独立、智慧、浪漫、高贵,更重要的是,这个品牌真正地做到了尊重女性。在向来以男性受众独大的机械表市场,宝珀在女性腕表这块十分用心,不仅机芯方面精细用心,手表美学设计上也投入了相当大的精力,专业机芯,美丽精致,是一款真正做到内外兼修的手表,我相信它是个与美好女性相显益彰的配饰。并且,宝珀还是玛丽莲梦露喜爱的手表,所以还会有比这更合适的选择吗?13.您曾被称为"稿神",对于时间的遵守相当严谨,那刻录时间的手表在您的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吗?您会如何描述自己与"时间"的关系?答:我是个有超严重责任感的人,所以严守时间规限。不戴手表,没法出门,虽然手机上也有时间,但习惯了看表,改不了。时间之于我,是让我有「存在感」的老朋友,我活在时间里,在时间里实践自己的能力,追求自己的理想,展现自己的期盼。他日,老去,到了临终之际,我会认认真真地跟时间告别。My friend,so long,goodbye,farewell。离开人世便是脱离时间,少了束缚,却又是少了亲密。由出生到死亡,时间跟人不离不弃,当然便是亲密,比谁都亲。14.有从小到大都保留着的口味喜好吗,是因何形成的?或者从过去到现在有什么较大的口味变化,是什么原因导致?答:我是广东佬,广东佬是「无鱼不欢」的!如果三天内吃不到一条新鲜的蒸鱼,我会狂躁症爆发,骂人的。但不敢骂家人,更不敢骂菲佣,只好对著镜子骂自己。答:一个人的时候,最爱到九龙塘附近的石峡尾老社区,里面有个菜市场,菜市场里有间小店,叫做「嘉湖」,三十多年的店,四代同堂经营,就只卖几道家常菜,梅菜蒸肉饼饭,梅菜蒸鱼饭,咸蛋蒸鱼饭,咸鱼肉饼饭,云吞面,诸如此类。真材实料,像我小时候吃的家常饭,让我想起外婆的手艺,温暖,实在。若只选一家,便没有什么最常去的了。不断尝新,什么菜什么店都去试试。若真要挑,最喜吃的是日本菜,九龙城有间日本菜馆叫做「海裕」,水准长期保持高质素,老板长得不帅,却自号handsome 哥;他老婆叫做 pretty 姐。一对活宝,吃饭时跟他们聊笑,是额外的乐趣。该店的日本肥鲔鱼,一流。对了,跟老铁们碰面,则喜去九龙城的「方荣记」。六十年的火锅店,肥牛火锅,是我至今吃过最好。我虽戒了牛肉六年,但闻一下老铁们筷子间的牛肉香气,亦是好的。16.会友聚餐时,什么样的食物或美酒会让您很快放松下来?答:火锅。广东人说的「打边炉」。能够给我温暖的感觉。隔着烟雾张望各人的脸,因为朦胧,所以敢于畅所欲言。加上几杯带著浓厚炭味的苏格兰威士忌,所有烦恼都被挡隔到店门外了。17.雪茄与酒,哪个更爱?它们跟您的生活联系得有多紧密?答:雪茄。我不带雪茄出门,因为味道太浓,不希望影响其他人。我只在家抽雪茄,坐在书房里抽。抽时,不看手机,不看电视,不看书,就眯起眼睛享受雪茄香气在口腔内缭绕,彷彿在替我的舌头按摩。雪咖像贴心的知己,抽雪茄,便是我的「大保健」。我的烟量不大,每天几回的雪茄时光,便是我的高光时刻了。"鸳鸯六"指的是两只花色不一样的六点
"七四"指的是一只七点和一只四点
牌九局里最烂的四张牌,拿到它,九成输钱。
马家辉以烂牌为喻,写尽人世的无常以及江湖儿女乘风破浪的魄力--跟出身赌、跟机遇赌、跟命运赌、甚至与时代对赌,在逆境里守住真情、不负自己。
2022-08-03 22:05:28